Feb 4, 2008

An Architect and His Eco-House for Farmers


谢英俊 让弱势群体协力营造生态房
来源:北京青年报(2005/11/18 03:39)◇字号:[ 发表评论
■会紧螺栓就能盖轻钢龙骨生态房■会紧螺栓就能盖轻钢龙骨生态房■谢英俊———把作品群保留在山水明媚的日月潭畔■摄影/黄增军严晓辉■谢英俊———把作品群保留在山水明媚的日月潭畔■摄影/黄增军严晓辉

  从日月潭畔邵族部落的灾后重建到华北腹地定州翟城村“生态示范屋”建筑师谢英俊不以资本、利润为导向诠释着他对其势汹汹的消费时代的另类思考“见到谢老师了吗?”“他刚刚在‘地球屋一号’那边!”“见到谢老师了吗?”“他好像去了‘亚齐一号’!”……

  正是今夏酷热难耐的“桑拿天”,在北京西南约200公里的河北省定州市翟城村,在村西由一座废弃的中学校园改建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里,竟在这“热死牛”的三伏天里大兴土木,院落的东西两侧同时在“起楼房”。

   与惯常见到的施工工地不同,那些在屋架上下忙碌的盖房人,不是木工师傅、不是泥瓦匠,而是一水儿的青年男女学生,有人不时地擦拭着眼镜上的汗水,被汗水 浸透的紫红色T恤上,印有“2005暑期工作营”字样———来自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同济大学等二十多所高校建筑专业的40名本科生、硕士生及博士生,平 生第一次自己动手盖房子。

  这支施工队伍兵分三路:

  东头那栋原木结构、草土泥墙的两层小楼,是地球屋一号。

  它的近邻便是地球屋二号,同样的两层楼房,同样的草土泥墙,但房屋的龙骨则以轻型钢骨支撑。

  而在院落西侧,一座以竹片、草席搭建的带有热带风情的阁楼,正是“亚齐一号”———亚齐省是去年底印度洋海啸发生时,印度尼西亚的重灾区。

  显然,这是三栋“示范”房屋。

  握住突突吼叫的电钻“断木”;将一根根竹条捆绑成结结实实的竹墙,夯土、打木钉、紧螺栓,无论男女生,烈日下个个都是挥汗如雨的壮劳力。

   太阳西去,会议室的灯光下,这些壮劳力们又开始了一轮脑力劳动:用电脑演示麦秸与黏土“浇铸”的墙体图,讨论这种墙体冬暖夏凉的原理;惊叹中国传统木作 不用一根铁钉的“燕尾榫”竟将“中梁”与“边柱”咬合得如此结实又如此巧妙;但又搞不明白那看似简单的墙体“斜撑”是怎样相互受力……

  这些都是他们在专业课堂上极少接触的内容,每每遇到搞不懂或解释不清的问题,大家都会习惯性地发问:“谢老师在哪里?”,“请谢老师讲一讲!”

  作为“暑期工作营”的“总教官”,作为晏阳初乡建学院诸项在建工程的“总建筑师”,谢老师总是一副不急不慌的神态,斯斯文文地讲话。人至中年,额发已经谢幕,不过脑后的一根细辫,多少给人一种“前卫”或者“另类”的感觉。

  在台湾,建筑师谢英俊和他的“第三建筑工作室”,因“九二一”大地震后,全力帮助人口不足300人的邵族原住民“协力造屋”而广为人知,甚至一度被媒体“神化”。一个“只会盖便宜房子的人”

  ■农民可就地取材无需成本

  谢英俊第一次走进河北定州翟城村,走进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就像一个游走四方的“背包客”,时在2004年春。

   除了极简单的生活用品,背囊里最宝贝的是那台笔记本电脑。就在此前,这台电脑配合他在香港大学的演讲,将一帧帧建筑图片、同时也将他的“永续建筑”理念 传达给现场听众。演讲结束后,一位朋友对他说:“你应该到北京去见一见温铁军,他在河北定州组建了一所乡村建设学院”。

  于是他飞到北 京,“和温老师谈话,15分钟就把事情搞定”。温铁军是著名的“三农”专家,曾经入选CCTV2003年度十大经济人物,任职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学院院 长,同时兼任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院长。谢英俊说:“我用电脑演示给他,我在台湾在做什么,怎样协助那些经济弱势的群体,以互助的方式‘协力造屋’,进行社 区建设,还谈到怎样以住房合作社的方式来解决一些问题。可以说,我们一拍即合。”

  接受温铁军“到学院看一看”的邀请,谢英俊登上了南去定州的火车。得知来了一位建筑师,学院办公室主任邱建生将一份厕所设计图纸递到他手中:“来学院参加培训和参观的人不少,应该盖个新厕所。”

  谢英俊说:“盖厕所就盖厕所,可是要按我的经验来啦!”

  这位刚刚走下香港大学演讲台的建筑师,这位在台湾获得多项建筑奖并被媒体追捧的人物,竟以华北农村的一处厕所为“开端”,在大陆铺陈他的建筑理念。

   厕所是农村卫生落后的一个重头问题。近年有关方面推行一种“粪尿分集式”厕所,谢英俊认为很科学:“城里人用马桶,排放到污水厂处理时耗水量非常大。传 统的农村厕所有臭味,是由于粪尿混合。从设计上把它们分开,各安其事,大便坑里随时撒些草木灰或者泥土,让它干燥,干燥后成为很好的有机肥,能制成干粉养 花护草。尿液池在太阳晒不到的阴面可以减少发散,农民们取来浇菜也方便。”

  但是对盖厕所使用的材料,谢英俊不仅与“标准图纸”意见相左,也令施工的村民颇感意外:旧木头、柳树苗扎就的草屋顶;麦秸黏土墙;苇席钉成的木门;涂料桶剪成的男便池……最后,这座有四蹲坑、四小便槽的“公共厕所”,造价2000元。

  而若按图纸设计估算:铝合金门窗、塑料窗纱、塑料管材等,则需耗资2万元。

  后来,乡建学院将厕所的外景照片粘贴在网页上,名曰:“生态厕所”。

  虽然这位台湾来的建筑师没有盖起一座人们想象中高档、讲究的厕所,村里人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这个人就像他脑后的小辫儿,多少有些怪异罢了。

  不过,当他又在学院东侧的空地上破土盖房、而且要盖一栋两层160平方米的宅屋时,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70多岁的米国璋老汉说:“我天天都去看,看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翟城村说不上富裕,在河北省属中等收入水平,村子一条东西方向的主干道,道路两旁的农户普遍是五开间的宅院,花砖铺地,瓷砖外墙。家境好些的,房子款式,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档次一点也不输给城里人。

  可是这位台湾来的谢老师,却比照着老辈人的苦日子盖房:木梁木檩、麦秸泥墙、灶台火炕……这不是又往回走了吗?!

  ■两层小楼连工带料不足5万元

  其实,在这栋两层小楼上细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它与传统农居已有很大不同:改五开间为三开间,楼上卧室、楼下堂屋和厨卫;有太阳能取暖、有管道通向沼气池;据说它的地基部分反复作了防潮处理;墙体内也填充稻草以利保温隔热,产生冬暖夏凉的效果。

  谢英俊说:“在欧洲,有钱人才住这种房子呐!我们许多人在观念上需要再教育。”

  在谢英俊看来,住这样的房子,你不必担心甲醛超标,“木材、稻草、麦秆,这些天然植物不仅无毒害反而还能吸收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在欧洲你排放二氧化碳是要付费的,《京都议定书》就是要控制二氧化碳排放量。”

  除“节能、生态、环保”的特点外,“造价低”是谢英俊极想把它推荐给贫困地区农民的又一个原因:“盖这种房子,农民可以就地取材,不依赖市场,麦秸、黏土几乎无成本,劳动力可以用换工的形式,算下来盖一栋这种木结构的两层楼,连工带料还不到5万元。”

  后来,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的同学帮他算了另一笔账:农民家里如果有树或备有木料,还可以减少近2万元费用。

   在谢英俊的建筑理想里,“居者”不仅要“有其屋”,还要有对房屋的参与性,可是原木结构的房屋营造需要较高的木工技术,譬如凿榫头、墨斗放线等等。于 是,他又推出“轻钢结构”的“示范屋”:将定制的轻钢骨按序号联接,房屋的骨架站立起来后,剩下就是抹泥墙的活路了。谢英俊说:“只要会紧螺栓,就能 干!”轻钢架构住宅也是国家建设部近年推广发展的房屋类型。谢英俊说:“与原木结构相比,轻钢结构的房屋造价还要低一些,大约在4万元左右。”

  这就是先后出现在晏阳初乡建学院东侧的两栋小楼:地球屋一号和地球屋二号。

  那一天,三位得知信息的兰考农民来定州拜访谢英俊,这个当年因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而名声远扬的兰考县,至今还戴着“贫困县”的帽子,来人约请谢老师去兰考:“指导农民合作社的施工队,也盖一套这样的‘示范间’”。

  又一日,乡建学院办公室主任邱建生,吃饭时嘴里嚼着馒头发问:“我福建老家是山区,不富裕,谢老师能不能去指导指导,让那边的穷人也能住上楼房。”

  对此,谢老师常常报以自嘲:“我命苦,只会盖这种便宜房子。”为邵族“家屋重建”忙碌的人

  ■指导台湾原驻民震后重建

   吉普车颠簸着行驶在地震后的台湾中部山路上,绿波如镜的日月潭也因这场地动山摇的灾难,顿失妩媚风韵。坐在吉普车里的谢英俊,感觉海拔两千多英尺的水社 大山,“山体好像都被摇松了,许多山路都截断了”;原本葱郁如绿锦的山峦,“就像被巨爪抓出一道道爪痕,裸露出红褐色的土壤”。

  这是1999年10月的一天,造成两千多人死亡的“九二一”大地震过后不久,他与几位从事社会学、人类学研究的朋友一起,应邵族部落请求,来到他们世代居住的日月潭畔。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人心惶惶,邵族的情况特别糟糕,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等待救助。”

  这个弱小的民族地震后仅存280人,不仅是台湾也是全世界人口最少的族群,日据时代邵族被划为高山族,但又具有与高山族不同的文化习俗。此时,几位人类学者、社会学者更加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这个山地民族为寻求生存而四分五散,除了地震,他们还面临着族群消失的危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保存邵族人聚居的社区,协助邵族人重建家屋,而这项与其说光荣不如说艰难任务的人选,就是建筑师谢英俊。

   地震前,谢英俊和他的“第三建筑工作室”安营扎寨于台湾北部的新竹县,其在业内的声誉也因新竹的建筑设计而得到提升,譬如获台湾建筑奖的新竹县立文化中 心,以及宜兰县礁溪户外剧场,便立意消弭观众与舞台的距离,看演出时观众不必正襟危坐,可以翘脚盘腿,随意自然。谢英俊说:“我们充分考虑到观众的自由度 和演员的自由度,在这种自由中双方的交流互动,就像传统的戏剧演出,观众坐在八仙桌旁,喝茶嗑瓜子,兴起时可以大声叫好。”

  就在业务与生意前景极为看好时,就在业内和文化圈内“开始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家伙时”,谢英俊被邵族人的困境所召唤,将“大本营”从新竹县迁址至日月潭畔邵族村落。

   在闽南语中,称盖房为“起厝”,而对于那些经济条件低下,无力“起厝”的邵族人,很长时间内还居住在“铁皮寮”或废弃的“货柜车”内,勉强度日。这期 间,谢英俊拳打脚踢,奔走劳碌:去台北市募款,无论多寡均须作揖道谢;回到部落,要动员说服邵族家庭接受他“永续建筑”的理念和营造方案,有时就像秘密接 头,要避开某些开发商的耳目,否则,他前脚刚走,后面就有广播:“不要给那个谢什么什么的团队盖房子,他们不会盖房子,不要让他盖!”

  在极为简单甚至简陋的生活条件下,谢英俊将最主要的精力用于邵族社区重建的蓝图中,他考虑到邵族的文化习性:祭祖灵,崇拜自然神,家家都供奉“公妈篮”———一种将祖先遗物放在篮子里供奉的习俗。

  于是在图纸上,他设计了全族人举行祭奠的广场,居室内则专门设计了摆放神龛———公妈篮的位置,谢英俊对此的体会是:“‘永续建筑’不是简单的盖房子,也不仅仅事关生态环保,它还具有社会文化思维、文化保存的因子。”

  ■300套房屋300种式样

   考虑到邵族人的经济能力,和当地气候温和的特点,谢英俊以竹木结构和抗震性好的轻钢结构为设计基点,外观样式和位置朝向则完全“悉听尊便”,由屋主选 择。自1999年至今的6年时间里,谢英俊和他建筑工作室的同事们,率领由邵族青年组成的建筑队,走出日月潭,支援其它原住民族部落灾后重建,共建造了 300多套房屋。

  谢英俊说:“这300套房屋,300种样式,家家都有不同之处。竹子墙、石子墙,依然是就地取材。”

  经过几年的风风雨雨,患难与共,谢英俊说他非常喜欢这个山地民族的性格:豪爽、纯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说:“要知道,这群人在从前,根本不会有建筑专业进入到他的生命,我的建筑生命也因为这次介入原住民社区的机会,而有着多样化的光彩。”

  这种以相互生命“进入”与“介入”的结果,自然非同小可,2003年谢英俊和他的伙伴们,以作品“九二一家屋重建:邵族安置社区”,获“第三届远东杰出建筑师设计佳作奖”。一个常发另类思考的人

  ■他斥责在乡村盖起一栋栋西式洋楼是垃圾

   2005年4月,谢英俊应慈善机构的邀请,赴印度洋海啸的重灾区印度尼西亚亚齐省,筹划灾民重建住房事宜。看到那些蹲在椰树下无奈又无所事事的青壮年, 谢英俊更坚定了他由来已久的一个想法:灾后重建决不能把承包商带来。50万人迁移,15万没有技术的劳动力,协力造屋是最佳选择。

  其 实,这项“协力造屋”行动可以上溯至1907年的德国,基督教传教士创立“家园协会”,与贫病交加的雪茄工人和农民一起,用自己的双手,在橡树、山毛榉、 杉木林间建设家园。1986年,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灾难,上百万居民居住在受辐射污染的地区。1991年起,一群德国志愿者与灾民一起,用各界的捐款, 在没有被辐射污染的土地上,建造起33座就地取材的“黏土-木架屋”。据说,10年间,至少1000人参与其中,他们每年夏天捐出三周的假期。

  谢英俊就是在这样的国际视野中开始了他的本土实践。他强调自己动手,协力互助,还有更深层面的思考,那就是对日益膨胀的房地产市场化的一种反拨,和对日益凸显的资源能耗的“天下之忧”。

  他认为,当下的“发展论”是有问题的,以糟蹋自然资源来发展传统工业,不是可持续的。被房地产广告“轰炸”和“洗脑”的9亿农民,如果都想达到那样的生活水准,“地球会毁了”。

  他斥责,在有着乡土风俗的村落,盖起的一栋栋西式洋楼,“是垃圾”。

  “我们对现代化的理解是有落差的”,这种落差令他感同身受:“我知道,当我给房屋砌上泥土墙时,有人恨不能拆掉它贴上瓷砖;即使是灾后一贫如洗,他都要盖那种欧洲城堡。”他认为,推广“生态房”的阻力,首先是价值观念问题。

  而现在普遍盛行的是“向城市靠拢的审美方式”,知识阶层也不例外,他认为“如果只有一种模式,就缺少对社会文化的思维”。

  ■低造价生态房在老少边穷地区非常有前途

  他被很多人看成“异类”,有人认为他挑战了“建筑的乃至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与文化定向”;还有人直率而言:“你是后现代哎!”

  谢英俊打趣道:“我不是后现代,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现代过。”不过他很快承认,世界范围内的后现代思潮及其理论,正是发韧于建筑艺术领域,“现代性的规置性、同一性太强,这种框架应该挣脱。”

  现在的问题倾向是,“过度”的现代化与市场化,或者说“异化”了的现代化与市场化。在这种情形下,他认为,有识之士“应该调转眼光,重新回到被现代化抛弃、破坏了的某些传统”。因此,他将自己的建筑工作室以“第三”命名,其涵义是:既不现代也不传统。

  他知道,自己示范推广的低造价的“生态房”,在广袤的农村,在老少边穷地区“非常有前途”,“但目前刚刚开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中国农村发展惊人的快,现在不赶快做,就来不及了。”

  同一些只流于清谈的思想者不同,谢英俊所从事的建筑工作是具象而实际的,这就使他面临双赢的可能:作为思想者的思考价值和作为操作者的物化价值,尽管他为此也做了双倍的付出。

  留存于空间的房屋建筑,年复一年地讲述着建筑者的故事,建筑师也就年复一年地被时光考官来阅卷。

  两岸学人评说谢英俊

  我到麻省理工学院后计划做两件事,一是把华人的建筑介绍到美国去,例如台湾的谢英俊,他为邵族村落社区做设计,难度非常高,但也充分彰显其意义,我会介绍谢英俊到美国去,说明如何透过建筑,呈现弱势群体的积极性和教育性。———张永和(建筑学家)

   固然,谢英俊的主张还需在实践过程中逐步改善,他提供的营造过程与原住民之间的互动可以改善得让使用者有更细致的表达机会,他坚持的建筑构造工艺所获致 的空间文化形式也可以更容易为原住民认同,容许更丰富的想象……谢英俊的建筑实践仍然重重地敲击着主流建筑学院习以为常的价值,与他们诸多未经检验的粗暴 专业成见。———夏铸九(台湾大学城乡研究所教授)

  谢英俊做的不只是所谓灾区重建工作,而是推动一场环境革命。这样说,倒不是从社会意义去看……我深切地感受到一位秃了头的中年建筑师,仍满怀浪漫地从他所设计的房屋,兀自形塑出一尊住屋者的主体。———王墨林(台湾戏剧评论家)

No comments: